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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竹肉丁面的缘分

      大竹的县城,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竹韵;而大竹的晨光,却总带着一缕面香的记忆。那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,我因公差踏上川东这片土地。主人家的早餐邀约,让我与一碗面结下了跨越三十多年的缘分。
      记忆里的大竹县城,浸在一种朴拙的、慢悠悠的旧光阴里。抵达的次日清晨,当地的朋友便领着我去吃早餐,说是他们这里最寻常却也最离不得的滋味。
     走出县教委招待所,我踩着青石街,像踩着自己的回声,七弯八拐,来到朋友说的那家面店。这店在我来的方向小街左边,一间不起眼的平房,灰扑扑的。“您等着,我去买票。”朋友边说边走向店门右边的收银台。说是收银台,其实就是一张小长桌。那时,不少食店已淘汰了“先买票后吃面”的计划经济经营模式。我对此有些纳闷。“吃面的人多,老板怕搞忘了,得罪顾客,就买票了。”朋友一手捏着票一手拉着我走进店内。
      店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混合的、浓烈的香气,有骨头熬到极处逸出的醇厚,有熟油辣子被热力激出的焦香,还有葱末、姜蒜与花椒那些香料交织出的、令人舌底生津的复合味道。人们安静地、又带着点焦灼的期盼排着队,眼睛都望着锅里翻涌着的、雪白柔韧的面条。
      那面,当时似乎还不大听得“肉丁面”这个名号如今颇为响亮。及至端到手里,才见真章。是一个阔口的海碗,汤色是酱赤的,并不清亮,却油光鉴人,沉甸甸地托着一碗的丰盛。面条是机制水面,薄薄的,口感却极好,爽滑而筋道,咬在嘴里,有一种活泼泼的抵抗。精华全在那一勺浇头上——并非精细的肉糜,而是实实在在切成的猪肉丁,肥瘦相间,用本地的豆瓣酱和各式香料,文火慢慢煮,每一粒都吸饱了汤汁,变得酥烂而香浓。肉丁、汤汁与面条浑然一体,每一筷子挑起来,都挂满了滋味。那是一种粗犷的、不加修饰的、直抵人心的好吃,是劳动与市井生活凝结出的最踏实的美味。
      自此,这滋味一直在我记忆里盘桓。前不久,跟随达州市科普作家再次来大竹采风,我特意又寻了去。城市早已换了新颜,幸而,那面还在。味道竟与记忆中的轮廓大抵重合,一口下去,往日的情景便纷至沓来,仿佛时光并未流走,只是凝固在了这一碗浓香里。这不禁让我想起另一桩旧事。去年的元月上旬,我在一日之内,竟分别在成都、达州两地的早、中、晚,品尝了三地的面。在成都人民西路,看看省图书馆开馆时间还早,便来到附近的面店,一碗杂酱面到手,干香酥脆,肉粒分明,如一首婉约词;中午时分,走出省图书馆,前面便是天府广场,这里的重庆小面霸道热烈,麻辣当头,是一曲激昂的锣鼓。都好吃,各有各的风致。伴着夕阳回到达州,在家门口面,我点了一碗肉丁面。这碗面却带了些故乡的亲切的味道。然而,绕了一圈,在我这私人的口味谱系里,最好吃、最叫人念念不忘的,终究还是这大竹的肉丁面。
      大竹肉丁面,说不上有什么惊艳的绝技,也无非是寻常的物料,寻常的烹煮。可它的妙处,或许就在这“寻常”二字里。它是一种完整的、自足的、不讨好谁的踏实。那肉的香,面的韧,汤的醇,以及那股子从市井灶火里带出来的、热腾腾的生气,共同构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、关于“好吃”的信念。
      如今再吃大竹肉丁面,吃的不仅是唇齿间的鲜香,更是一段时光的余温。那些年的平房小店、购票轮次,那些未曾定名却深入人心的滋味,都随着这碗面一同沉淀下来。大竹肉丁面,于我,它早已不只是一碗面了。它是旧日时光的信物,是川东土地上一种朴素深情的表达。往昔与今朝,远行与归来,都在这氤氲的热气里,得到了最妥帖的安放。

本帖最后由 下岗职工 于 2025-12-28 22:49 编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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